送愛心到海地: 地震救援實錄(三)/楊明倫

Kelvin回來向我報告那哪是"家",只是在難民營中由一塊簡陋的被單搭起來的棚帳,連個軟墊都沒有,只能睡在草堆瓦礫之上,所以他們就決定把擔架留在那裏借給他用。我們怕他在難民營沒有生活所需,到傍晚又再派車送去一些衣物、飲水和食物。 到了第二天我們想想還是不妥,乾脆再把這位老先生接回來在我們這裡繼續照顧。當然這也不是辦法,我們醫療團遲早會離開,必得為這位老先生尋找可以收容他的醫療院所。連絡半天,送到兩個不同的地方,把老先生抬上抬下,幾番折騰都連續碰壁。經人建議送去總醫院,我們走投無路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就再抬他上車,往總醫院開去。

一開進總醫院,幾位老美醫護人員(紐約布魯克林的急救救護隊Emergency Medical Team (EMT))及美國傘兵部隊荷槍維安的軍人就圍過來問病情,問他是否穩定。我們據實說他雖然穩定,但是因為高齡又無家可歸,需要一段時間的療護。我們正擔心他又會被拒收容,沒想到他們馬上說:『不要擔心,把他放下,我們會照顧他。你們是醫生嗎?假如是,快來,我們需要你!我們醫生不夠,我們的急診部來了三個急診:一位頭部受傷、一位脊椎受傷、一位不能言語。』還來不及擔心我們所學的急診醫學早已忘光,大夥就把老先生抬下,跟著那幾位醫護人員小跑步前往急救。這一來才發現這裡是太子港夜間僅有的救護急診中心,病人一個接一個,夜間只有兩位醫生在此幫忙。我們從六點馬不停蹄一直忙到九點,又有更嚴重的外傷病人進來。眼看走不了,Jason 及Kelvin兩位醫師決定義不容辭的留下幫忙,我們先帶其餘護士回家,次晨再接他倆回來。

他倆徹夜未眠,一直忙到天亮,幫了總醫院大忙。白天國際醫療團負責人看見我們這團熱心服務態度與別隊不同,誠懇的希望我們次晚再來幫忙總醫院。交談之後才發現原來各國派來的醫護志工都是早上七點半起陸續出現,白天醫護人員綽綽有餘,五點半過後,醫療團相續撤離,沒有人願意冒生命危險留守夜班。其實總醫院有美軍空降部隊荷槍實彈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太子港再也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整個院區晚上志願夜班的只剩下比我們早兩天到的兩位醫生,Dr. Tascome以及Dr. Harold Orr,要兼顧院區的四百病患及急診病人,當然忙得焦頭爛額。

本來我們來到海地的目的就是要到他們最需要的地方,盡我們最大的能力服務。為了照顧九十一歲老先生,冥冥之中,由上帝指引,來到海地首都夜間最需要醫生的地方。我們將國際醫療團的請求回報路竹會劉啟群會長,經過評估,決定白天OECC門診照看,夜間分部分人力照顧總醫院的病患。

接著的三個晚上,每晚我們都派出十五人左右的台灣團隊到總醫院駐診(照片6)。由於總醫院的開刀房白天需要麻醉醫師,路竹會隨團的陸翔寧、葉良財兩位麻醉科醫師白天也去支援。到總醫院支援的人白天盡量休息,晚上累壞了就在椅子上或擔架上小憩。總醫院地震傷患的病人大多住在美軍搭建的帳棚,一個個的帳棚住滿,不夠了又再搭建新的。夜間的電力不足,看病換藥大多需要自備頭燈照明。醫藥器材雜亂無章的放置,要找的時候找不到,不找的時候才看到。所以有空時我們就幫忙分類整理藥材。

醫院院區內原就雇請的七十幾位海地護士及幾位海地醫生,缺乏工作倫理,晚上根本不見蹤影,只有靠病患家屬守望相助,自求多福。病人情況危急時,我們的醫護人員全力急救,忙得不可開交,老遠看到海地本身的醫護人員無動於衷,連一絲要幫忙的意願都沒有,真是冷漠得令人氣結。我們台灣人常講:『自己的國家自己救。』海地,海地!您自己站不起來,別人來援助,為什麼不趁機學習,反在一邊偷懶?到幾時海地的人民才能覺醒呢?

在尚未倒塌的內科病房內住有五十幾位病人,其中有的病人幾乎衣不蔽體、甚至全身赤裸,沒有床單、蓋被,更是缺乏飲水食物。全家就擠在床腳、床下睡眠,將小孩抱在身上睡覺。有一位媽媽腳上綁著繃帶、石膏,懷中抱著兩個尚待哺乳的小孩,我們遍尋院區,甚至連小兒科的帳棚都找不到一罐奶粉。急診的空檔,外科組的就由Christ領軍到各帳棚區換繃帶。有些病人幾天都無人聞問,沒有換藥,傷口潰爛得不忍卒睹,判斷到後來可能還是免不了要以截肢來保全性命。截肢的病人清理傷口時令人看了不忍,以前好端端的,現在突然成了殘障人士,不知道他們往後的復健義肢以及工作要到哪兒去找(照片7)。換藥及清創有時需要先打嗎啡止痛,但仍不免讓病人哀嚎連連,就像人間煉獄。見到種種慘狀,令醫護人員都忍不住掩面哭泣。我們的美籍海地護士Yvena 兩個晚上值班下來,受不了這種慘像的打擊,加上看見自己國家的醫護人員那麼不爭氣,變得極度沮喪、憂鬱,第三天就再也鼓不起勇氣前往夜班。

照顧每張病床的同時我們也分送幾張嬰兒濕巾,讓他們稍微擦一下顏面身體,芬芳的濕巾擦澡對他們來說是悲慘境域中莫大的享受,對我們這陌生的東方人給他們的意外安慰、恩情,竟讓他們感激連連,讚美上帝。總醫院院區不小,沒有電話手機,我們互相聯絡只能靠來回走路。倘若內急,也只有幾座臨時設置的簡易廁所供院區內所有家屬、病患、醫護人員共同使用。總醫院院內有一棟建築物倒塌時整級的護理系九十八位師生全部罹難,剛好六百位醫學生出去示威不在那裏,保全了生命。真是世事難料,旦夕禍福。靡漫的屍臭味提醒我們許多屍體尚待挖出,空氣內佈滿塵埃,蒼蠅揮之不去,碩大的老鼠也肆無忌憚地橫行,十分嚇人。

整個營區,從嬰兒到老者都有。一個晚上,可以有好幾位病人急救不成而逝去。有一位八十幾歲老婦人骨折包上石膏,心肺衰竭,聽起來又有心房震顫,心跳過速,眼看著她呼吸越來越急促,我們去開刀房搬來氧氣製造機,又用利尿劑去除肺積水,加上心血管用藥,但是沒有強心劑,眼睜睜的看她斷氣、過世,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親人。我們幾位基督徒所能做的,就是在她床邊,獻上禱告,願她安息主懷。

我們也遇到一位被壓在廢墟內十二天的十三歲女孩,還好她被困的空間有水及食物讓她能夠生存。她用一根棍子通到外界,想引起搜救狗的注意,但那次搜救狗並沒有理她,大家都以為那棟建築內再也沒有活人。十二天後她的父親進去廢墟搜尋埋在底下的財物,發現女兒還活著,才把她救出來。

我們也碰見一位自波士頓單槍匹馬趕來急診處的男護士Rob Zyromski,夜間來到總醫院,要求參與救難,我們當然歡迎他加入。他本人還有第一型糖尿病,需要每天注射胰島素,真佩服這位獨行俠奮不顧身的勇氣與義舉。看他第一晚熟練的將各種急救藥品歸類,建立一個急救車,才驚覺怎麼大家在急診帳棚幾天,都沒想到建立急救車的重要性,到時才不會手忙腳亂。他來根本沒有預先安排食宿,所以我們就帶他回我們的OECC營區休息,給他穿上路竹會的制服,管他吃住,直到我們離開為止。(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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