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投無路的時候／劉漢鼎

「I have been driven many times upon my knees by the overwhelming conviction that I had no where else to go. My own wisdom and that of all about me seemed insufficient for that day.」(Abraham Lincoln)

「曾有多次，我被走投無路的強烈信念所逼，不得不到上帝的面前跪禱，因我的智慧和才能不足一日所用。］(美國第16任總統，亞伯拉罕林肯)

一位好朋友遭遇巨大變故，林肯總統的這句名言帶給她很大的安慰。這句話也讓我想起我曾經經歷過的「走投無路」的慘況。人經常只有在那種完全孤立無援的處境下，才會真正在上帝前面謙卑下來。

記得我以前剛當主治醫師時，曾碰到一例胃癌復發引起惡性心包膜積水的病人。那位患者剛好認識一位心臟科醫師，隨即就幫他裝上了引流管，病人喘的症狀也稍微紓解。我那時剛好讀過一篇心包膜沾粘術的文章，想說既然已經有管子引流，病人又怕手術，不妨試試看這種用藥物來控制積水的方法。就幫病人從引流管打了幾次化療藥劑，效果不甚理想。

然後慘事發生，引流管竟然在假日時不小心掉了，當下還好，禮拜一上班時病人開始出現心包膜填塞(大量心包膜積水壓迫導致心臟功能衰竭)的緊急狀況。這時我先緊急會診心臟外科安排做引流手術，心外醫師來看完，也建議緊急手術，可是病人和家屬沒有在第一時間同意，心外醫師因為當天有大手術，就只好上刀去了。原本幫他裝引流管的心內醫師休假回台南，趕不回來，其他心內醫師都以經驗不足拒絕接手。等家屬終於達成共識決定要開刀時，心外醫師已經在手術中，沒辦法分身幫他做手術。當下我發現自己完全孤立無援，看著病人狀況越來越壞，身為主治醫師卻完全無計可施。我甚至想自己幫病人抽水，但是也知道很可能會針紮心臟，反而加速病人死亡。想轉外院，可是病人明顯撐不過運送過程。

我禱告，上帝沒有回應。

後來病人拖到晚上還是走了。這時心外醫師下刀後來急救，一切為時已晚。家屬對這位心外醫師相當不諒解，但我心裏知道我才是該負全責的人。我過度自信，沒有先說明清楚病人可能的預後，沒有先想好沾黏術失敗時的後續處理，沒有提前先讓心外醫師知道有這樣的病人和狀況，讓他先做接手的準備，一連串錯誤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我明白上帝是要讓我從這個病人身上學到一個重要的功課，要謙卑，而且一定要幫病人想好後路，只仗著自己藝高膽大，遲早會碰到走投無路的時候。然而學會這個功課的代價太大了。我知道幾乎每個醫師在成長過程都會碰到類似的窘境，只是漏氣的事大家都不太愛說。所以名醫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很多更離譜的事在他們身上發生過，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林肯真的很偉大，他的偉大也是一連串挫折中淬煉而出。如果讀過林肯的傳記，就會看到他的一生可以說就是失敗，失敗再失敗。然而他沒有輕易放棄，反而從失敗中體驗到別人無法體驗的忍耐，磨練出別人無法磨練出的毅力，在上帝面前完全謙卑。所以他能夠帶領美國，走過慘烈的南北戰爭，成功地廢除了200多年來的蓄奴制度，讓美國真的成為民有，民治，民享的偉大國家。他這句撼動人心的名言，一直到今天依舊感人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