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探訪日記——睡公園,算是贖罪/吳得力

他睡在公園裡,那個水泥高台上;高台上有遮陽擋雨的走廊頂蓋。台邊長約有12走步,寬約5走步,高台的兩邊都有階梯,約各有8級,寬度可讓兩人同時上下高台。頂蓋下,垂掛著一個大鼓;大鼓下有個船形雕塑。居高臨下的氣派,讓我笑稱他:「睡在公園的人,都歸你管。」他笑笑,連忙隨便否認。

三月30日下午的天氣穿著背心嫌熱,脫掉後卻立刻會感覺背脊一陣涼意;我同他坐在這個船形雕塑上。公園保全員不准人坐在上面的,但我們還是坐上去了。我聽他向著另一位先生喊:「你好歹也要把棉被摺整齊啊。別只顧著喝酒,什麼事都不管。」我看那人沒答話,對他頗為尊重。他倆是睡在這台上的酒伴,酒後鬥嘴,也互相照顧,會來活水泉拿衣服。他總是堅持叫我「吳大哥」,哎喲,他長我有10歲呢!我們坐著,好幾分鐘沒說話。我心裡面略略有些「必須說什麼」的困窘,但也不願亂說話。

我打破沈默(從未這樣真想認識他);「你靠什麼過日子呢?」

他倒也乾脆地說:「我的兄弟們總是會隔個3、5天就輪流來看我;每個人總會掏出1、2百元給我。如果一天中有5個人來看我,那麼我就有1000元囉。」

我再問:「你過去有照顧過他們,如今他們願意報恩呀!」

他:「也不一定是照顧啦!只是幫他們排解一些不算大條的糾紛。真是大條的,我也處理不來。」

「什麼事,算大,或,算小?」我想知道流氓人生的大小事。

「要命的,算大;不會要命的,就算小。畢竟,我也不想見血啊,對不對!要我處理的時候,就跟兩方的當事者說,『你們又沒有深仇大恨,算了吧!』大家也就這樣算了。不過就是一些利益的衝突嘛。」看他願意講,我抓緊機會問:「所以,讓你處理的人,都願意看你的面子囉?」

「對!如果是我不認識的人,我就拜託他們都認識的人去講和。」

我對他的認識不多。只聽過他說,他是從臺北市青年公園那邊過來避害的。睡公園,算是在贖自己的罪。等到罪被贖盡了,就會離開公園,租房過日子去了。

我望著眼前的「公園賭場」,再問他:「有時候,我看到警察站崗。但是大多數時候,卻是任憑人在這賭錢?」

他答:「會來抄場的,是外區來的保安仔(保安大隊警察)。管區的警察是不管這事的。要是便衣警察,我們在剛開始會認不出來,看久了,就會知道誰是便衣的。」

「每次我走進那個走廊,都會有人盯著我看。」我說。

「哎,你不像便衣的。」他笑著安慰我。我也輕鬆地笑嘆一口氣。

接下來的沈默中,我們卻都沒有想說什麼。我仍望著眼前的賭徒們:他們的專注神情,讓我直覺,此時,若走過去對他們說起耶穌,肯定被報以「你走,別害我輸錢!」的嘴臉。現階段,只是每週一次,到公園裡走走,讓他們習慣看到我們來講耶穌。有時,坐在走廊邊,與一些基督徒們,默默地為他們禱告。

突然想起!就對他說:「當初耶穌在世上的時候,有許多人要擁戴他作王;這些人希望耶穌能帶領他們推翻羅馬帝國的統治。可是,耶穌說:『我的國不在這地上!』甚至,耶穌說,他會被人釘死在十字架上。當他這樣說以後,就有好多跟隨者離開他,不肯繼續跟隨他了。」看他靜靜地聽,彷彿我口若懸河地說著精采的故事。


「耶穌就問他的學生彼得,說:『你呢?你也要退後,不再跟隨我嗎?』彼得說:『我看得出來,你是上帝的兒子,我要跟隨你。』後來,彼得在耶穌被人抓起來審問的那個晚上,連續三次,人家問:『你是跟隨耶穌的人,是不是?!』他都回答說,『我不是。』耶穌被釘死以後,彼得就羞愧地回去打魚了。從死裡復活的耶穌,回來找到彼得。耶穌問他,說:『你愛我嗎?』你要來牧養那些跟隨我的人。」

說到此,我停了下來,看著他。他點點頭,說:「耶穌就是要他把四散的門徒都給找回來的意思啦。這樣,我懂了。」我頗為欣賞自己,(突然有)平常少有的流利口語。這種隱藏在性格中的自我陶醉,會讓我在兩天內變成一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大笨蛋。

就在他明白過來我給他講的耶穌之後;他的兄弟,就是那位賭場邊的「圍事」兄,突然站在平台下向他招招手,眼神臉色都暗示有事情需要處理!「謝謝你啊,吳大哥!」他認真地說完;便走向那人身邊,兩人交頭接耳了一會兒。以後,他又回到我眼前,說:「吳大哥,你要多多練習講臺語啦;我不是挑剔你,別誤會呀。但是,要在這個公園裡傳道,要多多講臺語!有沒有聽到?要多講喔。我是很認真地勸你。」臨走前他再三吩咐,我愉快地答應。

自從他那樣說以後,我便三不五時頗為納悶地想著,「那天的一番話,我不都是用臺語講的嗎?只有一、兩個口語詞,是用華語啊!」想來想去,在電視台裡找到可能的解釋:大部份時候,如果不看標題字幕、新聞畫面,光是用耳朵聽,我還真的聽不懂電視裡,臺語新聞播報員在說什麼呢!我的臺語用詞與腔調,可能太過文雅(文字化),缺乏方言(口語化)的土味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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