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父親,念大哥/王芬芳

二二八過後,我不但失去母親、也失去了父親。我和六個兄弟姐妹,在這之後,就成了一群孤兒們,而大哥也就成為了我們的大家長。當時年幼的我,一點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只有他,就像父親一般,帶著我們走過往後的日子。當時大哥只有22歲,而最小的我、也只有4歲半。


1947年,父親為了台灣的同胞,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當時尚未完成學業的大哥,除了課業外,還把我們的一生都背負在他的身上。他在24歲時,繼承了父親在茶行茶葉的事業,成了獨當一面的一家之主。除了平時所需要的費用外,還要加上栽培我們教育方面的開支,但他從來沒有一聲怨言,總是能一肩扛起所有的責任。


大哥在結婚後,把家中所有的大、小事務都交由大嫂來打理。她也很自然地像個母親一樣對待我們。在那時,我以為大哥會就此放下對我們的關愛,其實不然。雖然當年大哥和大嫂常用日語交談,我並不完全了解。但隨著我漸漸長大,耳濡目染,多少聽得懂他們的談話內容後,我也慢慢開始體會到大哥那若有似無的關心是無所不在的。譬如有一次我跟著學校同學去畢業旅行環島11天。回來後,他的女兒告訴我,大哥在我去玩的這些日子裡,每天拿起台灣地圖指著我當天的行程告訴她說:「妳姑姑今天是到XXX玩了!」 並且還特別倒數著我即將回來的日子。


雖然如此,大哥給的不僅僅是關愛,更有嚴格的品格教育。有一回,我們家一樓租給開彈子房的。大哥萬萬沒想到在警告過後,當時貪玩的我,竟然還敢在放學四點後偷溜下樓去玩。那天他大發雷霆,一把拎起我的後衣領,拉我到後面去,立刻賞了我兩個巴掌,並嚴厲的叱責我。當時我以為沒事了,沒想到,第二天就發現樓下那家彈子房已搬得一乾二淨了!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大哥對我的品格教育是那麼的重視。我的心比那兩巴掌還痛。自己在內心反省著,日後,我再也不敢、也不能違背他的教訓了。


大哥的疼愛在日後更甚。二哥於54歲時,罹患大腸癌四年,最後在他家去世時,大哥望著他的大體、大聲哭喊著:「你怎麼可以在我扶養你長大、讀書、結婚生子後,竟離我先去了。」二哥是我們七個兄弟姊妹中,最早離開的一位。大哥的心痛、他的哭泣,也使我的淚水久久無法停止。我看到他的不捨與無奈是那麼的深刻。

每年在二二八紀念日時,大哥總會西裝筆挺的出席一些提倡和平、撫平傷口及悼念的活動。在典禮過後,他總是獨自坐著、沉默寡言。我想他是在思考當年父親的遭遇並憶起他一生的境遇。漸漸地,我才知道他的苦。三年前他與太太、女兒移民美國,享渡餘生,不幸於去年歸天家。現在除了照片還是照片,我只能憶起當年往事來懷念他了。長兄如父的你,大哥,安息吧!

(編按:王芬芳姊妹的父親是王添灯先生,二二八事件受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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