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鄉手記-10吃飯大小事(三):吃飯/盧悅文

在曠鄉吃飯, 是展現瑞士人相當有組織、事先規劃、遇到問題處變不驚民族特性的極致地,同時也是曠鄉的特色之一,那就是「在曠鄉沒有『驚喜』存在的空間」。


吃飯是件大事,也是「曠鄉」的特色之一:保持靜默。在曠鄉吃飯,除了禮拜天午餐後甜點時間開始到禮拜天結束的這段時間可以開口自由地說話,其他時間皆是保持靜默的狀態。剛開始我對這樣的吃飯文化很不適應,因為這跟熟悉的亞洲和台灣吃飯文化差異太大。在台灣,我們習慣用吃飯來「喬」事情:上自政府高層、下自一般市井家庭,在吃飯的時間談重要事情是非常普遍的現象。可是在曠鄉,吃飯的時候,除了刀叉彼此碰撞、傳遞碗盤餐具、茶水倒入杯中的水流聲之外,幾乎很難再聽得到其他聲音。因此,偶而傳出的笑聲或者是打入修院電話的震動聲反而顯得很清楚與突兀。然而,這樣的吃飯氣氛並沒有削弱在這個團體生活的人彼此之間的默契。因為安靜,對於每個在座的人的觀察更加的徹底,大家之間的默契反而更加緊密。


曠鄉吃飯時,每張桌子排定一位修女當桌長,其中兩張的桌長是固定的:前任院長以及現任院長。每位重要的客人來修院的第一頓餐點一定是跟現任院長同桌享用;每位即將離開修院的志工或者是客人在修院的最後一餐也是跟現任院長同桌享用。現任院長若有要事無法出席,則一定會由副院長或者是其他資深修女擔任宣布開飯的角色。吃飯以禱告開始,也用禱告作為結束。特殊節日有許多訪客與我們一起用餐時,則會以一首短歌作為禱告辭。


除了桌長之外,每一桌還有一位幫忙的副手。副手有可能是由志工或是其他的修女擔任。副手主要的功能是在每一道菜吃完之後收回廚房並將下一道菜由廚房帶回用餐的桌上;當正餐吃完之後,副手再將碗盤餐具收齊並送上甜點或者是全部用餐完畢之後,把所有該送洗碗間清洗的餐具等收集好送洗。副手要懂得眼觀四方、耳聽八方。眼觀是指觀察同桌用餐者吃飯的速度以及桌長和院長之間交換的眼神。院長以眼神和每桌的桌長確認是否可以換上第二道菜、是否還有人還沒吃完或者是是否可以把菜再輪一次,讓想吃的人再吃。而副手就得在院長確認要換下一道菜的時候,起身把該收走的東西收走。這其實是一種非常棒的觀察與默契訓練:訓練我們如何於一個細微的眼神或者是點頭的動作當中拿捏進行下一個動作的時機,同時也訓練著桌長和副手之間的默契。有趣的是,一般來說,「默契」大部份存在於一群已經相處很久的人之間,而在曠鄉,這樣的默契其實不需要太久的時間、也不需要是一群認識很久的人就可以培養出來。我在「曠鄉」生活的第二個禮拜開始有機會擔任桌長副手的工作,而我遇過將近十幾位擔任桌長的修女。有些修女平時因為工作或者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就會有交集,有些則是完全沒有機會,唯獨只有吃飯的時候才有機會與其它修女有交集的機會。「吃飯」成了志工、修女以及訪客彼此交流、幫忙、互助和分享的平臺。這種模式下培養出來的默契,我想都可歸因於曠鄉那套標準而且清楚的吃飯上菜流程,簡單易懂,每個人都可以很快上手。


「曠鄉」提倡「慢食」。食物是來自上帝創造的大自然,不好好地品嘗,對於我們身處的自然環境可以說是一種浪費。食物也許不是星星級餐廳的美味,但因為準備充足,絕對可以讓每個人吃得飽。其實,曠鄉的食物是美味的。曠鄉的廚房相信讓食材本身的味道來發揮,因此調味盡量簡單。加上堅持使用契作農家的食材和肉品,食材有一定程度的新鮮和健康。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日午餐和晚餐皆會食用的生菜沙拉。重點不在於做成沙拉的蔬菜,而是修女們愛用的有機葵花籽油。這種有機葵花籽油的做法如同特級初榨橄欖油,有股非常濃郁香醇的葵花籽味道,但又不嗆鼻,吃起來就跟吃葵花籽一樣。因為是用冷榨的方式萃取,保留油裡面對身體有益的養分。我到曠鄉後的第二個禮拜的某一餐,終於鼓起勇氣嘗試這個冷榨葵花籽油加上一點點鹽巴配生菜,自此之後,即使廚房有另外準備生菜沙拉的醬汁,但我還是最愛那味特級初榨葵花籽油。只要一點點的葵花籽油加上一點鹽巴,就像是魔法一樣,再不好吃的生菜都變得美味可口。


我的胃口在曠鄉生活期間並沒有因為一個禮拜只有吃一次肉而減少,也沒有因為食物不如台灣的多樣化而感到厭煩。對我這個很愛吃的人來說,吃飯是件令人期待的事情,因為曠鄉廚房的創意總是讓我大開眼界。神奇的是,三個月下來,我的體重不增反減。過去因為長時間
坐在辦公桌前面對著電腦而累積出來的體重,短短的三個月,就這樣子不見了,而我所做的不過是每日規律地吃飯、工作、休息,晚餐後趁著天色還亮進行半個小時到45分鐘的散步。


有人問我回到台灣之後,關於「吃」的部份最想念瑞士的甚麼?我回答:「曠鄉的食物」。因為在曠鄉,透過「食物」和「吃」,我看到曠鄉對於生活態度的哲學和堅持:專注工作、在慢食當中品嘗上帝創造的恩賜。不過,說實話,我最想念的還是那不見的6公斤脂肪,而且我很希望這6公斤肥肉不要再回到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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