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的歐洲管風琴旅行/湛濠銘

管風琴應該是世界上最特別的樂器,沒有之一,理由是:第一,不會有兩台長得一模一樣的管風琴,即使是同一家公司製造。第二,管風琴是基督宗教第一個在禮拜或彌撒程序中被認同使用的樂器,比鋼琴早了將近一千年進入教會使用,因此和教會淵源深厚。第三:管風琴的外型設計常搭配禮拜堂建築一起考量,有管風琴的禮拜堂,管風琴常常就是建築的一部分。
原本每年7月或8月,我都會安排私人海外旅行,這習慣也只有在2020年疫情爆發時中斷過一次,自2021年起又恢復了。最近教會為了要購買機械管風琴,身為教會同工,決定把今年旅行訂為歐洲管風琴之旅,從7月8日到8月10日。

原則上,每間教會的管風琴,若沒有駐堂管風琴師的允許是不能使用的,所幸本教會管風琴小組已討論了幾台考慮購買的琴,因此由我主動聯繫德國Ladach管風琴仲介商,代為安排參觀試彈,這樣的寶貴經驗遠遠勝過自己的旅費付出。

7月18日,我先到德國烏帕塔(原文Wuppertal,距離大城科隆約40公里的小城)和管風琴仲介商Ladach老闆見面。Ladach其實是老闆自己的姓氏,他大學主修電機,是管風琴音樂的大粉絲,投入二手管風琴仲介的動機,是因為近年歐洲人口都市集中化極為嚴重,不少鄉下教會關門,甚至請不起管風琴師來主日禮拜彈琴(歐美的禮拜必須支付司琴同工謝禮),因此許多管風琴不僅求售不成,即便改為贈送也苦尋不到仲介商代為處理。

Ladach見到許多教會的這些困境,1990年代,他私人成功媒介兩間波蘭教會管風琴一買一賣後,就開啟了他的管風琴仲介工作生涯。近年Ladach為了讓管風琴有更合適的倉儲空間,由他個人出資買下烏帕塔一條安靜巷弄裡的一間大禮拜堂Trinitatis,當成公司營運和管風琴裝修倉儲。這個例子對我而言,內心悲喜參雜:悲的是,歐洲原本為基督宗教人口最多最密集的地區,現在竟淪為莊嚴的禮拜堂被出售當成商業用途;喜的是,有對管風琴成痴成迷的人願意花大錢買下整間禮拜堂來處理管風琴買賣,因為禮拜堂是一個實驗管風琴聲響最適合的空間。想當然爾,他公司已有幾台現成的管風琴,毫不吝嗇地讓我自由試彈,在那段時間裡,他也同時聯繫我要去其他教會參觀試彈的事宜。

彈了一小時的琴後,Ladach老闆很有效率地聯絡上第一間教會,位在距離烏帕塔有150公里遠的小鎮Kreuztal,且對方希望我當天下午就能過去,因為接下來幾天沒人可接待。由於已接近中午,匆匆道別老闆後,立刻跑回旅館拿管風琴鞋,就直奔火車站跳上火車。無奈德國火車誤點嚴重,加上Kreuztal只停普通車,原先多班列車轉乘計劃全被打亂,最後比約定好的15:00遲到了二十幾分才到,所幸來車站迎接我的人並沒有離開或不悅。

原先以為禮拜堂就在車站附近,沒想到還要駕車25公里才到,路上和接待我的先生閒聊,才知道他是當地路德教會的總牧師!德國鄉下地廣人稀,一個大教區有一位總牧師外,另再搭配2~3位牧師共同事奉整個教區5~10間教會;因此,星期日這幾位牧師就很辛苦,各教會禮拜時間稍微錯開後,牧師就必須依班表開車巡迴教區內的各禮拜堂講道,而總牧師自己一人就要負責4間教會。牧師還聊到,因鄉間人口流失嚴重,他們已計劃要關掉幾間禮拜堂節省開銷,牧師牧會也能有較好的品質,同時也決定要賣掉這台管風琴。抵達教會後,牧師很信任地直接把管風琴鑰匙交給我,然後自己去辦公室和同工閒聊,完全不干預,讓我自己試琴、驗琴,這種信任感讓我很感動。

剛開始摸索時,發現這台琴的音栓怪怪的,全拉竟然上鍵盤沒聲音,摸索了10分鐘才發現,原來是很特別的半音栓設計,若上鍵盤要有聲音,音栓只能拉一半。以小琴來說,雖然音栓只有10支,但是司琴同工若能適當調和搭配,等同於可當成有將近20支音栓的琴來思考。音栓全拉後,音量非常飽滿雄偉,若選這琴絕對足以應付我們教會的禮拜和各種禮典需求;加上體積不大,於是立刻在群組向司琴同工及禮典組長執報告這台琴可考慮購買,並錄下若干影音檔供教會討論參考。牧師送我回車站時說,這台琴他們不訂高價賣,是希望只售給教會,繼續做上帝的事工,若東門教會決定要買,裝好時務必要跟他們直播連線,讓他們會友知道這台琴有被善待且依然放在教會和他們一起同工。

隔天7月19日要彈的琴在Minden,距離烏帕塔250公里,雖同樣約15:00,但為了避免遲到,就提早9:00搭車。到車站接我的是當地長老會的Heur長老,他說禮拜堂距離火車站有40公里遠,同樣也是鄉下人口流失嚴重,教會必須整併,而接手禮拜堂的是一間靈恩派教會,他們走敬拜讚美路線,表明不需要管風琴,甚至要求原教會儘速將管風琴移除,讓他們可將空間做更多利用。Heur長老是剛退休的小學音樂教師,也是優秀的管風琴師,當教會全職管風琴師休假時,就由他代打司琴,雖然他本身是教會長老職,但是每次禮拜司琴,教會仍依照制度付給Heur長老60歐元的司琴謝禮,以表對他專業事奉的尊重。只是,這台琴非常「巨大」,高度超過5公尺,且鼓風機和鼓風馬達就占了一張單人床的空間。管風琴小組推薦這部琴時,我已估算大概不適合我們教會空間,但仍抱持姑且一試來看看。

Heur長老年輕時畢業於音樂高中主修管風琴(二戰剛結束,德國還沒有音樂大學制度),彈奏技巧遠高於我之上,這時就請專業的來示範。我們教會管風琴小組收到我傳的影音檔後,普遍很喜歡這台琴,但是受限於教會空間只好割捨。最讓我好奇的是,德國不管哪個教派,即使是長老會,聖詩都只有單行旋律和歌詞,和台灣及美國的長老會使用混聲四部和聲編寫非常不同,加上調性都移至會眾可以輕鬆吟唱的音域,不高也不低。未來長老會若有重編聖詩的計劃,我一定要大大建議。優點是禮拜時,多數會眾可輕易看譜看詞就吟唱出來,不需要在複雜四聲部的許多「豆芽菜」中迷路,找不到旋律和歌詞,且給司琴同工很多音樂變化空間,讓會眾禮拜吟唱聖詩是一種「享受」,而不是音樂知識大考驗。當然,Heur長老精心在各節聖詩的示範彈奏變化中,也讓我同時學習到許多司琴的技巧。

回到Minden車站又是40公里的車程,Heur長老道出他的內心話,他是完全反對教會賣掉這台琴,他很喜歡這台琴的音色,遠勝於現在教會合併後,主堂的那台二十幾支音栓、三層鍵盤的大管風琴。他說他現在仍不放棄要說服其他長執牧師,希望將這台琴移到主堂的其他空間......。這一路上,他一來一往地接送我,想必內心五味雜陳。Minden車站道別後,我又搭了4小時的火車回到烏帕塔,途中一直在思考,到底什麼樣管風琴是好琴?是要大琴,音色音栓齊全?還是音色美卻簡單?雖然有很多疑問,教會內部也有很多各種期待,但也希望能滿足多數人的期待......,在旅館的淋浴間洗澡,魂不守舍地想這麼多問題時,竟滑一跤傷到了手。手受傷後就是另一個複雜的遊記,之後再跟大家報告。

7月20日原本沒排彈琴的行程,卻因手受傷進醫院處理,這預計悠閒度過的一天,就這樣在醫院周旋浪費掉了。隔天7月21日,預計要去德國靠近荷蘭國境的小城Bocholt驗最後一台琴,也是管風琴小組很重視的一台。因手傷原本很想取消,但神蹟似的,晚上竟然不痛了(醫院已針對骨裂部分做固定)。睡前躺在床上對上帝禱告說,若我該去彈最後一台琴,那隔天請讓我的手不要痛。隔天醒來,手傷的狀況好了不少,痛覺幾乎沒了,就照和上帝的約定,去100公里外的Bocholt彈最後一台琴。

Bocholt這間教會是基督教德國改革宗,以二戰殉教牧師潘霍華命名,加上和台南南門教會於2008年購入的管風琴同屬於Jäger-Brommer公司製造,這參考度就極為重要!接待我的長老就住附近,禮拜堂早已捐給Bocholt市政府作為社區交誼中心,只剩下這台管風琴要處理。左手受傷還有一指神功,加上右手和腳鍵盤,盡全力錄製幾個影片檔回傳給管風琴小組參考。這台琴的音色極為溫暖,很適合中小型的禮拜堂,且音栓配置非常符合彈奏者人體工學,即左邊音栓是上層鍵盤,右邊音栓為下層鍵盤;以我個人對於未來司琴同工的培育計劃,若教會購入這台琴會讓我輕鬆很多。但很可惜,在我回國沒多久這台琴就已售出,竟然最後讓大家連討論的餘地都沒了。

接待我的長老見我手傷,不忍心讓我在雨天走回火車站,於是開車送我一程,路途中繞到他們已合併的主禮拜堂,順便介紹他們很積極在做的「難民教育事工」。德國政府以政治利益考量收容世界各地來的政治難民,卻只給錢和物資;而他們教會的異象是,若這些難民沒接受完整的教育和社會融入,將來會成為德國治安的隱憂,因此除了長執外,同時募集很多有相同異象的同工,一起到德國收容難民的住所,教他們德文、英文,以及德國社會知識。

後面的旅途,也去了大大小小的教堂看了各式各樣的管風琴,雖手傷不能再彈,但是也發現自己在上帝國眾多事工中的渺小。這些教會不因自己的教勢衰微而放棄該承擔的異象和事工,管風琴不只是一件樂器,而是乘載著上帝的祝福,以及每部琴背後每間教會的故事,這時才了解到某次管風琴課中,老師對我說的一句話:「能彈管風琴是被上帝祝福的!」

最後補充,試彈的這幾台琴都是德國80~90年代製作的琴,也都是100%的機械琴。雖說理論上音栓拉越多,隨氣旋風壓加大,琴鍵重量就會加重,這問題對司琴同工是個極大挑戰;但是,試彈的這幾台管風琴,德國的精密樂器製造工藝完全克服這個大問題,也就是不管音栓拉幾支,琴鍵重量都不會改變,加上觸鍵的靈敏度極高,遠比電管風琴好彈。因此很期待教會能早日從「罐頭音樂」的電管風琴時代,進化到「真」管風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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